轉生,然後撿到冷眼女魔頭 (1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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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 酌酒憑案起驚雷
  殘垣斷壁里,林遠楊拎著我的脖領子爬上二樓,找個勉強立著的椅子把我丟進去,劈頭就問:
  「沈延秋死了?」
  「她安然無恙。」我抹去嘴角鮮血,朝她微笑。
  林遠楊眉頭鎖緊,紅唇微微抽動。女捕頭依然英姿颯爽,精神卻大不如前,原本活色生香的明眸下面掛著好大兩個眼袋。
  「莫非她找到辦法恢復?」
  「無可奉告。」
  她眉頭一挑,憂心忡忡的臉上盪出兩三點興致:「那你一個人,是來找本官自首?」
  「也不算。」我咳嗽一聲,「我來找你談談條件。」
  「談條件?你可知我是誰?」林遠楊嗤笑一聲。
  「知道知道。」我舉起雙手:「但宋家的大小姐在我手裡。」
  林遠楊撥開倒塌的桌子和屏風,抽出另一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:「說說,你要談什麼?」
  「先看這個。」我從身上摸出在馬家村專門朝宋顏討來的物件。那是個雕金的衣帶鉤,用極密的筆觸刻出白鶴的形狀,鶴羽一角還有小小的「宋」字。
  「好,這是證據。」我看林遠楊接過衣帶鉤端詳,便接著往下說:「看樣子您大概已查了迎仙門的事,我想問問,他們殺人無數,侵占宋侯府邸,打殺少射營兵卒,算不算死罪一條?」
  「罪無可恕。」林遠楊摩挲著衣帶鉤上的宋字。
  「那我和沈延秋,救助宋顏——她多少算個公主,協助少射營誅殺迎仙門匪首,算不算戴罪立功?」
  「算。」她停頓了一下,淡淡道。
  「所以說,留著我們比殺了或者抓了划算。沈延秋實力強勁,有她幫助,您拿下陳無驚一定不在話下。到時候這攤子爛事解決,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,以後碰到還是朋友。您看怎麼樣?」
  「說到底,你還是在給她求情。」林遠楊眉峰一挑。我看著她濃黑的眉毛,感覺像是一柄劍橫在我們之間。
  「她傳給你的,是噬心功吧?」林遠楊忽然問。
  「是這個名字。」我心裡一動。這所謂功法玄妙得很,幾個月的時間,我仿佛脫胎換骨,連帶著一點近視都好了。
  「嘖。」林遠楊把衣帶鉤拋還給我:「當真是太巧了。」
  「怎麼說?」
  「沈延秋來南境前乾的最後一件事便是殺上沉冥府,竊走了噬心功,把府主切成兩段掛在山門。沉冥府諸多秘寶,偏偏被她找到了最要緊的那件;來到南境,偏偏能遇到你;你又偏偏能修行噬心功,救她於水火。」說著說著林遠楊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:「沈延秋出門到底踩了什麼狗屎!」
  「都是好事,都是好事。」我小心翼翼道,「說不定她就是老天派來幫你對付陳無驚的呢。」
  她向後靠在椅背上,用鼻腔甩出冷冷的哼聲:「說到底,這跟你有什麼關係?你有噬心功在身,又已經混進衡川,離開南境對你來說不是問題。」
  還是不信。我擺出微笑:「沈延秋是我朋友。我答應過,帶她去北方。」
  「朋友,實在可笑。沈延秋從沒把誰當成朋友。」一瞬之間林遠楊似乎勃然大怒,但她控制地很好,面目反而更加冷靜:「你可知我為什麼一定要抓她?殺人放火江湖恩怨都在其次,她根本是披著人皮的野獸,這世上沒有她的朋友,我們都是她眼裡的獵物。晟朝容不下她,沒有地方容得下她。你以為她把你當救命稻草,一輩子都敬你三分?錯了,她不需要你的那天,就是你的死期。我認識她的時間長了,親眼見過她為血痴狂的模樣,你要我如何相信一個表里不一的瘋子?」
  我們之間陷入長久的沉默。我再三撫摸陳無憂的匕首,最後率先開口:「我可以保證,她會幫你殺掉陳無驚。」
  良久,林遠楊站起身來:「我真是昏了頭才跟你說這些。你到底要幹什麼?」
  「做宋顏沒做完的事。以公主的名義,我要見南境的望族,幫派,什麼都可以,殺陳無驚只靠我們三個不行的。」
  她豁然轉身,眼裡閃現出奇異的神光。
  帘布掀開,長桌旁坐了男女老少四個人,盡頭的位置卻空著。林遠楊把我帶進來,自己在那坐下:「這位是周段。」她擡眼看了看我:「坐。」
  三道狐疑的眼光迎過來,我一一回看過去。林遠楊左手坐的是個老頭,右手邊是個錦衣貂裘的婦人。再往外有個手指不住揉搓衣角的中年男人,他對面是個年輕公子,低頭沒有看我,手裡一把短刀在指間翻轉,銀光一跳一跳。
  「林捕頭,樓下來了什麼人?」那老者打量我一遍,看向林遠楊。
  「葉紅英。已經走了。」林遠楊簡短答道。老者這才轉向我:「這位小友頗有些面生啊。」
  我挑起嘴角:「宋家遭此大難,諸位不置一詞,連落難的公主都坐視不管,真是奇怪。」
  「年輕人說話休要太沖。」女人微微轉過身子:「你究竟是何人?」
  「宋家小姐的護衛。正是她命我來見。」我坦然道。
  「非是我等坐視不管。」中年男人低咳一聲,終於鬆開捏著衣角的手指:「宋顏貴為公主卻離家在外,沒有宋侯的意思,我們誰敢輕舉妄動?」
  「世子橫死,宋侯久病不起,南境難道不該聽宋顏調遣?」
  「宋侯還沒有死。」老者冷冷道。
  席間不語。桌上的茶已涼,沒有我的份。盯著老人面前杯中緩緩旋轉的茶葉,我陡然拔出袖中的匕首,將它插在桌案上。
  女人吃了一驚,下意識擡手護在胸前。一直懶散模樣的公子握住手中短刀,終於擡起雙眼。中年男人摸摸鼻子,又開始擺弄他皺皺巴巴的衣角。
  「陳無憂的刀。」老者道。
  我看著匕首不住搖晃的柄,忽然大笑出聲。
  「有什麼可笑?」林遠楊出聲道。
  「到現在,我只知道林捕頭的名字。但你們出身顯赫,總比我一介白衣強得太多。適才葉紅英殺上門來,你們竟然就坐在這裡,一直等到連茶都涼了,居然還敢提宋侯?怕是被迎仙門嚇破了膽,只敢縮回龜殼,盼著朝廷的捕頭平反!」
  「大膽!」中年男子一拍桌子,瘦臉漲得通紅:「你這廝好生無禮!」
  「我殺了陳無憂。」我扭頭直勾勾盯回去。男人幾欲起身,最後還是沒動。
  「你們怕陳無驚,而今宋小姐已除掉了她弟弟,這……」話未說完,一道人影斜刺里撲來。一直低頭不語的年輕公子魚躍跨過長桌,如鳥般輕盈。我瞥見他手裡的短刀,立刻拔出桌上的匕首。
  刀刃相格。我接住他突如其來的一刀,卻被沖勢擊倒。糾纏在地上,男子蛇一般纏繞過來,短刀仿佛猙獰的長牙。我拿出施展「破羽」的氣勢,卻被傷勢拖慢了速度,幾次想站起身都未能成功。
  我那傷痕密布的左手已經止過血,依然傳來陣陣劇痛。我咬緊牙關,下意識施展噬心功,剛剛聚集起來的真氣卻無處可去……阿蓮已不在我身旁,事到如今,只有撐著盛氣凌人進行到底。
  該死的,無冤無仇,只是說了幾句囂張的話,何必急著來找麻煩?低頭看去,男子面目清朗,唇邊還帶著若有若無的淺笑,出手卻是狠辣無比。
  「破羽!」我吐氣開聲,張嘴卻吐出一口鮮血。刺出的匕首綿軟無力,被他輕易撥開去。劍招被斷,我只有慌忙抵擋,男人卻沒有停手的意思,反而越發迅猛地進攻。胸口刀傷崩裂,血流如注。
  我勉強用一邊膝蓋撐起身子,男人的身影卻忽然隱匿無蹤。我朝周身揮刀,卻見他蜘蛛一般從天而降。就地翻滾躲開,卻逃不過他的短刀,依然被壓迫地站不起身。媽的,什麼時候打架這麼憋屈了?
  一個疏忽,男人攻進內圈。我用刀柄磕開短刀,臉頰上卻陡然挨了重重一擊。男人縱身躍起,用膝蓋撞擊我的左臉,雙手大力拍擊我的耳朵。像是耳邊驟然響起鐘聲,視野里頓時天旋地轉。我幾乎再次倒地,短刀卻已逼至咽喉,若不是稍稍偏過腦袋,恐怕已經凶多吉少。
  操了,他真想殺我。我苦苦抵擋,由下看去,桌邊眾人都坐著不動,中年男子還捏著衣服,婦人雙腿優雅交疊,連林遠楊都紋絲不動。
  只有那老人低咳一聲:「夠了!」
  男人置若罔聞。
  事已至此,還有什麼能救一條小命?我堪堪躲過又一記殺招,終於撞上牆角,避無可避。男人反而收起刀,又是一記勾拳正中臉頰。接二連三的重擊雨點般落下,我倒在地上氣都喘不過來,眼前冒出一蓬又一蓬金星。
  恍惚之間,似乎看到藍裙的女人站在眼前。她說,絕境之時,逆運經脈試試。
  稀薄的真氣驟然停滯,隨後朝著反方向涌去。噬心功的周天原本滯澀繁複,逆行起來卻順滑無比。殘存的力量流經脈絡,像是接近乾涸的長河驟然接收眾多支流,在血管里鼓脹、滌盪,仿佛發狂的蛇扭動身子,帶起塵土飛揚,浩浩湯湯。
  我擡手接住男人的拳頭,覺得眼睛裡一陣刺痛。大風,冷雨,絕望的男人伏在絕望的女人身上。
  「啊——」誰在喊?那麼憤怒那麼悽厲,仿佛被拿走摯愛玩具的孩童,仿佛舔舐殘肢斷臂的野獸。
  我揮拳打去,再一,再二,再三。指節在碰撞中破皮,傷口尚未湧出血液便迅速合攏,胸口一陣陣的麻和癢,我沒空顧及,將手裡的什麼人拎起又狠狠砸在地上,雙手扼住他的咽喉。
  「沈……沈延秋?」他的喉嚨里發出纖細而艱難的呢喃。
  不對,是阿蓮。
  世界復歸清明,男人仰面朝天,清秀臉頰憋成青紫,短刀插在地上,旁邊是我的——陳無憂的匕首。
  婦人、男子和老人面露驚駭,林遠楊坐在那裡像具石像,修長雙手交疊擋住半邊臉頰,濃眉下眼眸低垂,看不清是悲是喜。
  我喘口氣,鬆開鐵鑄一般的手指,站起身來。男人歪頭猛咳起來,吐出一口又一口血沫。
  「你們要談還是要打?」我看著他慢慢爬回座位,撿起地上的匕首。
  幾人不語,最後是老頭子率先開口:「在下田七,谷城鐵馬堂主。」
  「豐源商行,齊白露。」少婦攏攏身上的貂裘。
  「我……衡川渡口總管,唐虎。」中年男子猛然擡起頭來,看看我手裡的匕首,又挪開視線。
  「遊俠兒。」年輕男人一抹嘴角。
  「別聽他瞎說。」田七苦笑道,「這位是練陽縣尹之子,何知節。」
  「周兄。」何知節滿臉青腫,卻笑意不減,抱拳道:「適才多有得罪。」
  ……怪人。我略一點頭,抓來椅子坐下:「各位到底什麼意思?」
  「我來說罷。」何知節立刻開口:「陳無驚危害南境,我們無可奈何。連林捕頭都吃了暗虧,其他人敢過問,恐怕都是找死而已。」
  「加上沈延秋呢?」
  「那就另當別論。『鐵仙』身手高強,但殺人行兇也做過不少,教人如何安心?」
  「我可以擔保。她絕不會再對無辜的誰動手,一定洗心革面改過自新。」
  「可以。」田七道:「今日見面倉促,請周公子暫歇,我們再作謀劃。」
  欸?捏著衣帶鉤的手僵在衣兜里:「你們……不看看宋顏的信物?」
  「宋小姐,我們都認識的。」齊白露靜靜道。
  「我……」原本準備的花言巧語忽然派不上用場,像是勢在必得的劍忽然落在空處,我拿出衣帶鉤,這才發現左手缺失的小指已經重新長出,包紮的傷口也不再疼痛,只剩下隱隱的僵硬。
  「走吧,我帶你去休息。」林遠楊放下交疊的手指,豁然站起身。見我愣愣站著不動,索性走過來拉起我的手臂:「你難道還撐得住?」
  說的也是。我把匕首和衣帶鉤統統塞進袖子,隨林遠楊走出隔間。
  木梯吱呀,我只走出三步便歪倒在地,順著樓梯一路滾落,撞在欄杆上才停下來。胸口裡像是燃燒著一團烈焰,灼得五臟六腑一齊作痛。稍一張口便吐出粘稠的血液,顏色近乎於黑,讓我莫名想起火光下陳無憂的斷頸。
  「南境的人,翻臉都這麼快嗎?」我捂住胸口問道。
  林遠楊在樓梯頂端坐下,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根細長的煙斗點燃。煙霧繚繞之中,她的眉毛仿佛淡了些許,眼裡的神采影影憧憧地看不清:「你們做了什麼,何知節都講過了。只是噬心功,他們必須要親眼見一見。」
  「我不明白。」
  「對付陳無驚,死幾個人只是小事,但若沒能成功,陳無驚得了那莫名的力量,他們的勢力多半活不過年底。家人,兒女,有這些事情顧及,沒有十成把握,誰敢率先出手?」
  「如果沈延秋是用的其他辦法從『損寰』下倖存,沒人會聽你講——她的名聲實在差勁。因為噬心功,才能確定沈延秋的確在你掌握之下。沈延秋不可能成為誰的盟友,但你不一樣。你實在教人大吃一驚。」林遠楊用煙斗點點我。
  「莫非加上我和沈延秋,就有了全然把握?」我撫摸著胸口已然接近癒合的刀痕。
  「是的。有了她,就有全然的把握。」林遠楊吐出一口煙圈,低低地笑起來:「見你第一面,我還不敢相信。直到何知節貿然出手,反倒幫了大忙。傳說那噬心功是仙人傳下來的寶物,時隔多年,終於被沉冥府之外的人修行。周段,你再也逃不掉了,一年之內——」
  她伸出白皙瘦長的食指,卻又忽然收回:「罷了,我和你說的已經太多。」她起身走下樓梯,一把將我拉起來,伸出有力的胳臂攙扶:「好好休息,明日帶你去見一個人。」
  「誰?」我扭過頭。女捕快神采奕奕,眼袋都顯得淡了。她不說話,只是輕輕地笑,唇齒之間煙草的氣息並不刺鼻,反而透著日光和火焰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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