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江湖尋夢桃春暖 花。 桃花。 漫山桃花隨風飛舞,宛如一場柔情幻夢,置身其中,令人久久不願醒來。 這裡是終南山腹地,遠離喧世,恬靜祥和,正值春花夏盛時節,遠近山林繁花盛開,爭奇鬥豔,好似一處桃源仙境。 傳說中,在終南山深處,桃林的盡頭,有著一處隱秘的古墓,墓里隱居著一對男女,乃是當年縱橫江湖的神鵰俠侶。他們劍指全真教,魂斷絕情谷,力戰金輪法王,於萬軍之中擊斃蒙哥,解圍襄陽,為中原帶來數年的和平,是無數人心中的英雄。 只是神鵰俠侶隱居後便再無音訊,不少人尋訪無果,江湖中也漸漸少了他們的傳說。然而最近,有一個消息在悄然流傳:神鵰俠侶這些年蹤跡全無,是因為神鵰大俠早已身隕道消! 據說襄陽大戰之時,神鵰大俠楊過在與金輪法王對戰中便已身受重傷,想那法王是何等難纏的人物,臨死反撲非同小可,神鵰大俠重傷不久便命絕而去,因 此這些年才沒有了神鵰俠侶的蹤跡。 若真如此,那不啻為中原武林一大噩耗,自西毒、北丐相繼離世後,二十年來,只有神鵰大俠一人登臨化境,開創絕學。若他也逝去,那武林中便會出現巨大的斷層,上至數位德高望重的皓首前輩,下至無數年輕弟子,中間再無一人。 而說到神鵰大俠,許多人腦海中自然會浮現出另一道身影,那便是終南山古墓傳人,昔日的江湖第一美女小龍女。 正是:終南古墓無覓處,一朝仙子天下知,神女只應天上有,人間無地設瑤池。 龍女極少露面,終南仙子的美名卻無人不知,當年她遊走江湖,不知令多少男人痴戀傾慕,心生覬覦,憑增不少事端。直到與楊過重逢,憑藉玉女心經,雙 劍合璧,力敵金輪法王,這才打消了諸多宵小邪念。 後來仙子墜落斷腸崖,不知多少男兒奔赴千里,在崖邊痛哭流涕,更有痴情之人跳崖而亡,追隨仙子而去。甚至直到十幾年後,仙子死而復生的消息傳遍江湖,不少人喜極而泣,拖著老邁的身軀再次趕往斷腸崖,以至於舟車勞頓死在路上。 如今仙子雖已歸隱,卻仍牽動著一顆顆蒼老而熱烈的心,若神鵰大俠真的命隕西去,那此時在幽暗的古墓里,美艷的仙子便孤身一人,需要男人的保護,說 不得還有機會與她雙宿雙棲,一償昔日夙願。於是,不少姦邪之人難耐心中慾念,紛紛聞風而動,往日的終南山也不再寧靜。 好在終南古墓縹緲難尋,又有無數陣法護佑掩藏,若非仙子主動現身,外人絕難一睹仙容。但人性的貪慾是無盡的,罪惡無間,不知昔日的江湖第一美女,何時才能再現江湖。 就在流言悄然散播之時,一個真正的噩耗宛如晴天霹靂砸在每個人心頭:一個多月前,南方魔教重出江湖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少林、屠武當,數大門派一夜間煙消雲散,更有兩位化境高手被魔教教主親手擊殺! 消息來得太過突然,中原武林一片譁然,沒想到消失數十餘年的魔教竟死灰復燃,而且連破數大門派,氣勢如虹。要知道少林、武當乃是「七門九派」之一,創派數百年,底蘊深厚,高手眾多,更有化境高手坐鎮,若無數倍之力,滅門之事絕無可能。 眼見形勢危急,南方各派來不及協作,只能組織弟子各自反擊,隨之而來的則是連綿不絕的壞消息。 短短一個月,數十家門派遭受滅門,魔教如潮水般勢不可擋,所過之處殘垣斷壁,血流成河,宛如人間煉獄。那魔教教主更如神明下凡,招招玄奇,縱是一派之主也難在他手中抵過片刻,功力之高令人驚駭。 更令人絕望的是魔教此番行事決絕,當真斬草除根不留一絲餘地,每滅一派,必斃其門主,焚其武籍,抹除一切傳承痕跡,若不然兩大化境高手也不會死戰而亡。 整個南方武林一片慘澹,一邊將部分弟子派往北方,傳遞消息留存火種,一邊互相聯合,共抗魔教。直到五月中旬,在天機閣的謀划下,數百魔教高手被引入劍閣和銅樓,天機閣發動機關自毀山門,將諸多魔教高手困殺,這才遏制住了魔教的攻勢。 至此,魔教元氣大傷,暫時與正道隔長江對峙,隨時可能再次攻來。 南方魔教尚未平息,北方草原上也傳來了令人不安的消息:蒙古鐵騎已剿滅科爾特部落叛軍,兵鋒直逼宋蒙交界,新的戰事即將開啟。 天下局勢再次動盪,來自草原上的屠刀如同大山般壓在人們心頭,令人惶惶不可終日。面對覆巢之危,朝廷卻有心無力,長年的腐敗和內鬥耗盡了帝王心力,而一味的妥協也使得戰事頻頻失利,自岳飛被怨殺後,武將便仿佛失去了根骨,心灰意冷,氣勢盡泄。 六月初,蒙古騎兵越過邊境,直插北方重鎮,半日攻破,繼而燒殺搶掠,付之一炬。月中,又有兩城告破,屍橫遍野,慘不忍睹。 面對如此境地,中原武林群情激憤,不甘坐以待斃,各路英豪摩拳擦掌,或南下對抗魔教,或北上抵禦韃靼,每個人都在為這片苦難的土地而戰。 大廈將傾,偌大的中原已無一處安身立命之所。 終南山,桃花谷。 和煦的微風在桃枝間遊蕩,無數花瓣匯聚如雨,時而舒緩,時而熱烈,平闊的大地被染成一片紅艷。風雨將至,似這般祥和時光,不知還能維持到幾時。 遠處,一個青年漫步行來,崎嶇的山路在他腳下如履平地,整個人身姿輕盈,步履矯健,似要隨風而去。 他面容俊朗,身形修長,年齡不過弱冠,劍眉下兩顆星目明亮深邃,凈如秋水,透出無盡的玄異,似能讓人心神沉靜,忘卻煩憂。 青年行到桃林,見滿目桃花搖曳飛舞,不禁心中驚異,似這般時節,桃花早已凋零,又怎生得這番景象?再向前一步,耳旁似有流水潺潺,碧波蕩漾,令人心神徜徉,如墜夢中。 溫暖的陽光撫照身上,陣陣香風撲面,青年閉上眼睛,感觸耳畔流水,只覺這一幕似曾相識,仿佛在久遠的過去,又仿佛是苦尋的未來,仿佛早已塵封忘記,似乎又即將甦醒憶起。 忽然,面前場景一變,耳邊呢喃四起,無數桃枝似活了過來,循著某種莫名的韻律搖曳起舞。亂花漸欲迷人眼,恍惚間,整個天地似乎都在倒轉,月升日落,冬去秋來,時光以顛倒的方式在自己眼間快速滑過。根根飄舞的桃枝,似探入了腦海,抽絲剝繭,將現在與過去相連,回憶與遺忘並現。 青年腦海一空,隱約記起融魂派中記載的某個陣法,又似乎有所不同,隨即身軀一軟,陷入了一場幻夢。 夢。 時斷時續的夢。 仿佛記憶本身便是斷斷續續,跌跌撞撞,如他的人生一般。 青年夢睡花陣,重回往昔,神思漸漸飄遠,夢中自己本應年幼的身軀,卻反而變得高大健壯,甚至白鬢漸生。 彼時青年已化為中年,在自己的記憶中不斷回溯,禪門悟道,尋花問柳,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快速划過,又如浮光掠影,眨眼忘卻。 時光倒回,中年卻漸漸蒼老,直到這一日,一道光芒閃過,老年的他和一個疤臉男童一同消失,記憶變成了一片空白。 自此,蒼老的身軀復又漸漸年輕,變高變壯,鬍髯消無,真正回到少時。 又是一年桃花深處,流水岸邊,微風徐來,漫空桃花隨風飛舞,恰如此時此刻。一個瘦小的身影跪在土丘前,似在低語訴說,又像是已經睡去,飄舞的桃花覆蓋了他的身軀,將他和整片桃林融為一體,淹沒在茫茫塵世。 一道濃烈的情感從神魂深處湧來,讓他迫切地想要看清這一刻的畫面,然而花陣中的時光似乎觸碰到了某種禁忌,再也無法向前追溯。 青年努力睜大眼睛,他知道這一刻是一切的起源,也是一切的答案,強烈的求知讓他想要打破束縛,探知本真。 忽然,一道破碎的聲音響徹心間,仿若玉瓶炸裂,得而復失,渴望的心田被劃開一道痛徹心扉的裂痕,恍惚間,一顆碧綠的種子躍入識海。 那種子燦如晨鏡,奼似紅塵,照見人生多苦多難,甫一落入心湖便破殼而出,生根發芽,眨眼間無數藤蔓拔地而起,翠綠的枝葉迎風招展,將識海層層遮蔽。 青年心有不甘,似乎想要掙斷藤蔓,破開識空,將面前一切看個明白。然而藤枝堅逾金鋼,錯綜纏繞,早已將識海深深束縛,半分解脫不得。 青年低吼一聲,淚流滿面,下一刻整個識海驟然一震,在藤蔓的包裹下化作一粒種子,沉入神魂深處。 桃林恢復寧靜,暖風流水,綠葉紛紛,再無一朵桃花浮現,仿佛一切從未發生。 陣,無物無形,萬物叢生,天地日月,風雨雷霆,真幻存乎一心,莫可名焉。 青年睜眼醒來,神色微茫,似也不記得方才之事,便連那渺渺夢境也如冬雪覆地,片葉不存。 忽然,青年雙目一凝,起身攝過一隻蜜蜂細看。他目力極好,只見那蜜蜂薄薄的兩片翅膀上,分別刺著兩個小字:念茲,在茲。 青年心中一動,暗想這終南山深處,玄妙莫測的桃林里,竟有人在蜜蜂的翅膀上刺字,且手法極為高明,縱然他自己擅使針法,也難以做到。 莫非,真的是那人? 青年心中一喜,這一路千辛萬苦,奉大師之命而來,只為尋得神鵰俠侶再次出山,共抗魔教,如今總算有了眉目,不負所托。 只是臨走之前,大師讓自己帶的幾句話,現在倒有些記不起來了,好似還有一本經文,讓他時常念誦,也記不得內容了,應該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。 然而想到那蜜蜂翅膀上刺的字,青年心中卻是一緊,來時路上他也聽聞些許傳言,只道是好事者謠傳,心中不以為意,現在看來,傳言竟有可能是真的。 「念茲,在茲……」難道神鵰大俠真的已經身隕道消,現在古墓中隱居的只有終南仙子一人? 青年搖了搖頭,事情究竟如何尚未可知,還是先找到古墓再說,既然桃林和蜜蜂在此,那古墓也應該不遠了。 於是,青年走出桃林,沿河岸順流而去,不久便見到一處渡口。 渡口甚小,兩端繩索相連,一條小船貫穿其中,繫於此端樁上,隨著水流輕輕擺動。岸邊,四個男子手撫刀鞘虎視眈眈,彼此間殺意甚濃。 青年心中一驚,這四人俱是天庭飽滿,氣息綿長,一身武藝還要高於自己,不禁暗暗疑惑:終南山地脈廣博,山林密布,活死人墓又極為隱秘,自己也是在大師的指點下才入得門徑,何以此地聚集了這麼多高手? 既然身影已然暴露,青年心中也無懼慮,上前拱手道:「相逢即是有緣人,在下卓玄青,見過幾位前輩……」 江湖渺渺游心夢,孽欲情緣幻浮生。相逢本是曾相識,守待雲開見月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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