轉生,然後撿到冷眼女魔頭 (15-1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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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雪落屍橫疑竇生
  雪落無聲,滿山遍野鋪滿寂靜。從客棧二樓望出去,藏青的山林上邊已經覆蓋一層厚重的白。推開窗戶的時候冷風灌進屋子,教人忍不住咳嗽起來。衡川給我留下了深刻的紀念——首先是咳嗽的毛病,其次是一截小指永遠沒了知覺。
  探出腦袋左右看看,阿蓮在屋檐上清出一片地方,正坐在脊獸旁看雪,白裙拖曳在烏黑的瓦上。小廝送來的熱水還在桶里,我舀起一瓢漱嘴,把水吐出窗外:「吃早飯了。」
  阿蓮點點頭,伸手扳住屋檐一角,翻轉身子落進屋內,抓起床上的棕色布條,一圈一圈繞在眼睛上。我等她收拾好了,便牽起她的手腕,一同走下樓梯。
  離開南境半月,路一天比一天難走。風雪來地極驟烈,隨著背後衡江震天響的濤聲慢慢低落下去,溫度在一周之內下降到滴水成冰的地步。到了青亭鎮,終於沒辦法再走下去。好在宋顏給的盤纏不少,足夠我和阿蓮在客棧住上許久。出了南境耳目眾多,阿蓮又不復當初那樣強大——噬心功修復傷勢所損耗的儘是她的元氣,她的師父再也不能神仙一般從天而降。於是她便扮作盲女,反正不用眼睛也一樣看得清楚。
  木梯吱呀,我拉著阿蓮下樓,感覺今天的客棧格外喧鬧。門外有馬的喘息,酒櫃前則立著灰蓬蓬一片藍影。掌柜使喚小二搬出凳子來,臉上不住賠笑。
  「十方劍宗。」阿蓮湊近我耳邊道。我想起宋顏提過她和十方劍宗的恩怨,便牽著她去到廳堂的角落,點了米粥、包子和酒。小二忙不迭把一眾人安排坐下,遲了片刻才把粥飯端來。我接過木盤,順手往他手裡塞了幾枚銅板:「今天這是怎麼回事?」
  「別提了。這幫人騎著馬大搖大擺就從青亭關闖進來,前兩天雪崩就是他們鬧的。」小廝一邊咧嘴一邊擦汗:「十方劍宗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,一心要往南境去。那邊龍潮還沒停,不到開春,船都走不過去,他們頂多在江邊乾瞪眼。」
  「是麼。」我還在思考,那邊十方劍宗里已響起更大聲的吆喝。小廝連忙放下毛巾,三步並作兩步趕過去。桌旁一個中年男人把手伸出去,卻是抓著一把碎銀:「取酒來,你也和我們一起坐。」
  小廝睜大了眼,一邊作揖一邊接過碎銀,誠惶誠恐抱出兩大壇酒,拍開泥封,聞起來是比我們這桌上的強多了。我撇撇嘴,把板凳朝阿蓮挪去。她不做聲,悄悄伸手指著一旁的酒壺。
  「這樣真能好喝?」我撓撓腦袋,還是拿起酒壺往她的粥里澆了一注。阿蓮裝做個十足的瞎子,摸索著拿到木勺,用喝粥掩飾輕聲細語。她的聽力比我強得多了,一句一句轉述下來,倒也能把那男人的話知道個大概。
  「南境龍潮前似乎鬧出了些事,你可知道些?」
  「青亭鎮離衡川雖近,終究隔著一條衡江。那邊的事,小的也不甚清楚,大人不可聽信街坊謠傳啊。」小廝規規矩矩答道。
  「坊間傳言只圖一笑,但事出有因,不會全然空穴來風。我聽說衡川出了個妖怪,打得天翻地覆,還有條魚龍在城裡堂堂飛上天?」
  「這些都是傳聞而已。」我仿佛能看到小廝額前又滲出汗來:「里正說過,宋侯禁止坊間胡編,這些話大人不必在意。」
  「你們這裡不屬衡川管轄吧?怎麼說個話還要小心翼翼。」
  「說是這麼說,但區區一江之隔,宋侯發話,我們也不敢不聽啊。」
  「知道了。」男人話鋒一轉:「你在這兒,天天旅客如織,可有什麼怪人麼?」
  「……是有。」小廝隔了片刻才回話:「入冬前有位女俠騎一匹紅馬過關,聽人說像是六扇門的林遠楊林大人。」
  「這樣啊。六扇門嫉惡如仇,我十方劍宗也是佩服萬分。你且去取些飯菜來,要好的。」男人擺了擺手。
  他身旁坐著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,一直佝僂著背不做聲。見小廝離席,才沉沉開口。他聲音壓得極低,阿蓮也聽不真切,只好斷斷續續複述:「……那人,想必姓沈的也有動靜。」
  「之前聽聞她在衡川里外大鬧一番,身旁還跟著別人,大約有幾分可信。」
  小廝一桌桌送上飯菜,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。扭頭一看,阿蓮說話並不耽誤吃飯,一會兒功夫竟把稀粥一掃而空。我的粥已經涼掉,只好就著包子慢慢下咽。可直到我也吃完,十方劍宗的人還是沒有起身的意思。
  料到有幾分麻煩,我索性帶著阿蓮往門外走。手還沒碰到門環,背後卻傳來那男人的聲音:「兄弟,這麼大的雪,出門是為何事啊?」
  「出門人有幾個怕這點雪?在屋裡閒著也是閒著。」我回頭笑道,頭一次正眼打量這個男人。他一身灰藍布袍,式樣簡約利索,坐的也落落大方。這人已接近中年,黑髮依然綁得整齊,眼角的皺紋顯示出閱歷和隱隱的疲憊。袖口垂落一截,露出腕子上手掌形狀的疤。
  「兄弟確實是瀟洒之輩,可帶著身旁這小姐,多少有些不知憐香惜玉啊。」男人笑道。
  「別看我妹妹瞎,身子骨也強健的很。聽說這鎮上也有名醫,我們看看能不能治她的眼。」阿蓮朝前走兩步,險些撞到另一位客人的桌子。我把她拉的更近些,一手推開屋門。男人不以為意,舉舉手裡的酒杯:「祝你好運。」
  「多謝。」我在身後帶上門,心裡依然驚疑不定。
  「他知道我們在聽。」阿蓮用手指在我掌心勾畫字跡。
  嘖,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我嘆口氣,在雪地里艱難挪動腳步。
  兩旁的山都高峻,缺口處正好容納一座青亭鎮。這裡產酒,住戶不多不少,整座鎮上只有兩條路,一條連接山上山下的隘口,一條斜斜刺進山林,是獵戶常走的路。往裡走出約莫一刻鐘,便能見到一座林間的八角亭。此時雪壓了青瓦,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。
  山路上有一條尚未被風雪撫平的足跡,往前看去,里正已經到了。這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,留著一撇八字鬍。一個小巧的鐵籠放在長椅上,裡面幾隻雪白的信鴿正蹦蹦跳跳。
  見我們進到亭子,里正便轉過身來:「今天有信要送嗎?」
  「沒有。」我拍掉腦袋上的雪:「隘口什麼情況?」
  「早知道我就不帶鳥了……」里正嘟嘟囔囔:「還在清掃,但雪下得太大,約莫得個四五天。」
  「這麼久?」
  「都怪那群劍宗弟子。」他臉上顯出幾分憤怒:「一群人都騎馬,聲音震天響,這麼入關真是不要命了。」
  「還是不要得罪劍宗的好。」我拍拍他的肩膀:「明天有信要送,還在這兒見面吧。」十方劍宗匆匆趕往南境,告知宋顏一聲總說不上多餘。
  「那我又得帶鳥過來。」里正有些懊惱:「哪怕下著雪,鎮子裡也還是人多眼雜。」
  他偷眼看看阿蓮:「二位還是注意些好。」
  「只怕麻煩自己會找上門來。」我聳肩道。
  「多嘴問一句,南境到底出了什麼事?」里正猶豫片刻,還是開口詢問。
  「宋浦成大人死了,現在的宋侯是原來的宋顏公主。」我嘆口氣:「總之我們作為使者,得迅速趕往北方,這事耽擱不得,也泄露不得,知道了嗎?」
  「是是。」里正賠著笑,像是忽然想起什麼,伸手到懷裡掏出一張文書:「兩位的文牒已制好了,從此地到湯州,應當一路無虞。」
  「多謝。」我把那張價值千金的薄紙收好:「你去吧。」
  「誒。」里正提起鴿籠,用一張厚重的毯子裹住脖頸和腦袋,跌跌撞撞下山去了。我又忍不住咳嗽,便在長椅上坐下:
  「劍宗那幾人,你認得嗎?」
  「為首之人名為陸平,堪稱劍宗的中流砥柱。另一人面生,大約是某個被藏起來的老不死。」阿蓮並不坐下。
  我想聽她說更多話,卻遲遲等不到下文,忍不住伸手去握她的手腕:「還有其他的嗎?」
  「其他的?」隔著布條,阿蓮的眼神仿佛透出幾分疑惑:「劍宗被我殺破了膽,還沒林遠楊追得緊。他們從著朝廷,近些年壯大得很,許多人我都不認識。」
  「好吧。」我拉了又拉,阿蓮終於在我身邊坐下:「他說文牒能到湯州。」
  「湯州以北便是中原,到那兒就算是到了皇帝腳下,離晟都不遠了。」阿蓮把一縷頭髮夾在耳後。
  「你家……你住的地方呢?」我撥弄著她的手指,想起阿蓮本來就是南境人。
  「更北,已經可以算是邊關。」阿蓮道:「我老家不過是個小村子,已經被人燒了。」
  「你來這一趟,有回去看看嗎?」我隨口一問,說完才發覺不禮貌。
  「我找不到那裡了。想必已變成田地。」她依然平靜。
  「從這裡看風景不錯。」我拍拍她的小臂,伸手到她頸後解開布條。阿蓮低傾著頭任我施為,布條脫落,露出她被壓得有些發紅的眼眶。
  青亭地勢很好,視野一覽無餘。鎮子變成雪地里幾個冒煙的黑點,南面下山的隘口聳立如門。彎彎繞繞的山路漸趨平緩,遼闊的衡江幾乎替代了地平線。阿蓮扭頭看著,呼吸好輕好輕。若不是睫毛和髮絲在顫動,幾乎像是一尊孤寂的石佛。我想去摟她的腰,又怕破壞了這一刻的美好,也就這麼側身坐著:
  「等到你治好,我陪你再回來找家。」
  阿蓮張了張嘴,最後只是吐出一個淺淡的音節:「好。」
  再往山下走時,已看不到我們上山的腳印。臨近中午,雪小了一些,路更加好走。然而路途還有一半,阿蓮忽然猛地一抓我的手腕:「不對。」
  「什麼?」我一頭霧水。
  「就是不對。」阿蓮抿緊了嘴唇,忽然加快了速度。我無可奈何,只好也跟著一路小跑。沿山路走出半刻鐘,阿蓮便剎住腳步。我沿她的視線看去,眉心頓時一痛。
  里正掛在路邊伸出的樹枝上,已經死去多時了。他還睜著眼,鴿籠歪倒在地上,原本活蹦亂跳的鳥被踩成幾團血泥。粗壯樹枝橫貫他的脖頸,連同毛毯一齊刺穿。天寒地凍之下,湧出的血已不再滴落,在半空凝結成尖銳而猩紅的刺。像是我們的到來驚擾了死者,那截樹枝慢慢低垂下去。里正沉重的身軀順著往下滑去,已經冷凝的血肉與樹皮摩擦發出令人心悸的「嚓嚓」聲。
  「砰!」他轟然落地,濺起一片雪塵。
  「這鎮子裡還有別人。」阿蓮說著,把我拽近三分。
  白髮蒼蒼的捕頭艱難摘下氈帽,伏在地上一邊查看屍首,一邊悲哀地嘟嘟囔囔。
  「哎……你坐這個位子多少年了,鎮上大家分明服氣,怎麼今冬忽然遭了大難?」老人掃去浮雪,看見位於里正頸側的巨大傷口,話頓時噎在嗓子裡。
  「里正大人死時大約是不到一個時辰前,周圍沒有掙扎痕跡,也看不出兇手是如何把人吊到樹上的。好在天冷,鴿籠里血凝的快,留下個足印。」見老捕頭顫顫巍巍一言不發,我便把阿蓮探查的結果和盤托出。
  「是……是。」老人起身來到鴿籠處,仔細丈量著那個隱隱約約的足印。山下已聚集了些鎮民,緊張又畏懼地待在不遠處。不多時,傳來女子的哭號——那大約是里正的妻子。披頭散髮的女人突破人群,一直衝到里正的屍身旁邊,立刻震驚地短暫失語。
  「是誰?是誰下的如此毒手?」她面目與里正有三分相似,身形也是胖胖的。捕頭還在查看腳印一時說不出話,她便轉向一旁站著的我和阿蓮:「你們又是何人?」
  看來里正的確守住秘密,連自家老婆都沒告訴。我低咳兩聲開口:「鎮上客棧的住戶,雪崩過不了關,多住了些時日。」
  「夫人別衝動,正是這二位報的官,不然大人的屍首恐怕要中午才能發現了。」捕頭站起身來解釋道。
  「原來如此。」婦人的眼神緩和了些,她扭頭看看地上里正的屍首,身體搖晃一二,忽然倒在地上,嚎啕大哭起來。
  「來人,來人!」老捕頭連忙上手去扶,揮手招呼人群。里正本家的親戚也到了,幾個男人立刻趕上前來,左右架著里正婦人下山去。一匹馬與他們擦肩而過,人群紛紛避讓。里正夫人帶著滿腔悲憤抬頭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  馬上的人是陸平。他翻身下馬,幫著兩旁小輩扶住婦人:「夫人您節哀。」
  「多謝大俠。」面對陸平,婦人勉強找回幾分身在官家的尊嚴。
  「里正遇害絕非小事,我十方劍宗定會還您個公道。」陸平慢慢說完,便牽上馬朝山坡走來。我不由得站得直些,顯得阿蓮沒那麼高。
  「是二位率先發現的屍身麼?」隔著幾丈遠,陸平便拋來問話。
  「正是。」我高聲回答,「上午上山觀景,下山時便看見大人橫死路邊。」
  「郎中可不在山上啊,二位治眼治到這裡來了?」陸平笑道。
  「早知此地有座青亭風景絕佳,突發奇想便上來看看。」這種事你又管不了我。
  「莫讓你妹妹染了風寒。」他點點頭,轉向老捕頭:「您可看出些什麼了嗎?」
  「案發約莫不到一個時辰……兇手實力高強,要不然不會沒有掙扎痕跡。」老捕頭支支吾吾把我的話又說了一遍,「陸大人,眼下雪不停,我們還是先安頓屍身為妙。」
  「那是。」陸平一抬手,便有兩名劍宗弟子踏雪奔來,用一張門板抬起僵硬的里正。
  「我二人便無事了吧?」我抱臂問道。
  「的確,您報官有功,我代青亭縣衙謝過了。」陸平掃了我一眼,便要轉身離去。
  「等一下。」卻是老捕頭忽而折返。他伏在鴿籠旁邊,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刀,將那染血足印連著下面的一小塊凍土一齊挖了出來:「里正大人乃我多年之友,這罪證不可放過,我得趕緊找個人畫下來……」
  「這是自然。」陸平看著老人忙活,也彎下身幫忙。直到老人把那塊東西捧在懷中,才拍拍衣袍起身:「十方劍宗以仁義成門,既出了事,便不能坐視不理。官人您不嫌我多管閒事吧?」
  「哪裡哪裡,有劍宗幫忙我高興還來不及……」老捕頭急忙客套,兩人隨抬屍的劍宗弟子一同下山。我聳聳肩,和阿蓮遠遠跟著。上午鬧這麼一場,如今肚子真是餓得很。
  忽而半空里一聲霹靂似的炸響。半山上所有人都抬頭往遠處看去。滿目白雪飄散之中,下山的隘口處迸起濃重的白塵。
  「不好!」陸平遠遠叫了一聲,立刻有劍宗弟子拍馬趕往山下。我不禁皺起了眉,暗暗後悔沒有把劍帶出來。
  半個時辰後,我和阿蓮在客棧得知事情始末。在小鎮大多人都在關注里正離奇之死時,下山處也發生了雪崩,規模比起另一個隘口更甚。雪還在下,小鎮分出去清理隘口的人手已經不夠用——此處終於成為無路可逃的絕地。
  「有人要把我們困死在這裡。」阿蓮坐在桌上,面沉如水。
  「十方劍宗可還急著下山,不知是誰這麼大的膽子。」是夜,我在她大腿旁鋪開宣紙,雖然里正死了,信不知道傳不傳的出去,但該寫還是要寫。
  「你打算怎麼辦?」阿蓮問。
  「等。」我提筆給信開了個頭:「陸平一樣急迫,等他調查比我們暴露身份安全得多。」
  「我不安心。」她似乎不如往常淡定:「殺死里正的人一定是沖我們來的。」
  「你有印象是什麼人麼?」我抬頭看她。
  「仇家太多數不過來。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,誰能殺死了里正又趕到隘口製造雪崩?」
  「里正說過今年的雪比往年大得多,興許是意外呢?」
  「會知道的。我要出去查查。」阿蓮霍然站起身來。
  我嘆口氣,只好轉過身來:「這不安全。」
  「你知道我的實力。」阿蓮輕聲說。
  「你忘了『損寰』的事?如果再有人暗算呢?」
  她抿緊嘴唇,並不說話。我仰望著阿蓮的臉,明白自己無法說服她。南境那樣的流亡過後,我無法把她作俘虜看待,於是再開口時,語氣已軟了七分:「天亮前必須回來。」
  「好。」阿蓮答得倒是乾淨。她蹬掉鞋子上床,兜頭脫下長裙,露出修長的肢體。撩起褻衣,燭火便映照在線條分明的小腹上。我放下筆深深吸氣,內力流轉,氣脈豐盈。伸出手,貼在她的肌膚上,噬心功用兩人交纏在一起的真氣慢慢封堵住缺損的丹田。阿蓮微微顫抖著,小腹越來越溫熱,最後近乎滾燙。
  離開南境之後,趕路之餘我全力修煉噬心功,總算有了些許突破。這用法便是其中之一——強行封堵丹田來避免內力流逝,這樣阿蓮便能短暫獲得自由行動的能力,雖然實力有所下降,總好過受氣脈距離桎梏。
  「那我走了。」阿蓮咬牙運氣,起身裹上一襲黑衣,便赤腳踩上窗框。
  「別急。」我拉過她,給那兩隻泛紅的腳套上鞋子:「一定要小心。」
  「知道。」她撓撓腦袋,抓起床邊的長劍。
  阿蓮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,我回到桌邊,再度抓起毛筆,一時有些心神不寧。強壓著猶疑寫了兩段,已感覺當胸抑制不住的煩悶。白日的事雖然蹊蹺,但相比南境那些鮮血淋漓的新聞還是平淡得多了。怎麼會如此難受?我索性起身打了盆涼水,洗了個臉又繼續寫信。
  腦子裡亂紛紛的想法轉個不停,一直耗到後半夜才寫完這封並不長的信。其實無非是告知宋顏十方劍宗的動向和鎮子裡的蹊蹺,等到白天再想辦法送出去。來到此間大半年,除了阿蓮我只有宋顏這一個盟友,還是好好珍惜為妙。
  窗邊一聲異響,我頓時抓起長劍。小心翼翼推開窗子,卻被冰涼的人影撲了個滿懷。阿蓮裹挾著一身風雪翻進屋子,呼吸粗重得嚇人。
  「哪裡有傷?」我連忙上下摸索。
  「不……」她甩脫我親手套上的鞋,伸出一條長腿勾上窗子。
  「不……」以不容置喙的力度把我壓倒在床上,阿蓮的鼻息如岩漿般熾熱。她眼睛的顏色原本是近乎於黑的深紅,現在卻像是兩團穠艷的胭脂。冰涼的黑衣下面,雪白肌膚冒著雞皮疙瘩,泛起一片一片的粉紅。
  「喂喂,這是怎麼了?」我慌忙開口,可阿蓮置若罔聞。她把臉貼在我的頸項之中,用力地吸氣又呼氣,最後坐在我身上,伸手拽起衣擺。
  「別!」我想起許久之前的諾言,連忙抓住她的手:「你確定嗎?你想好了?」
  阿蓮歪著頭,像在看什麼陌生人。她紅著臉慢慢低頭,用舌尖撬開我慌亂的牙關。於是唇舌相接,什麼承諾什麼堅守都化作一團模糊不清的雲。我這才發覺自己對她有多渴望,以至於胯下像是吊了根鐵棒。
  兩條急促的呼吸之中,阿蓮把自己剝個精光。胳臂交錯,褻衣上還帶著汗水的氣息。我又一次聞到她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木質氣味,相比起來從前為了體面購置的香水都成了劣質的矯飾。她頭一次主動摟緊我的脖頸,像是一直要吻到天荒地老。艱難抽出手臂,我兩把拽下褲子,下身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。阿蓮依然渾身滾燙,我順著她的脊背一直摸到股溝,已經滿手潮熱:
  「到底發生什麼事?」氣喘吁吁地抽出舌頭,我把她蛇一般扭動的雙腿壓在身下。
  「我不知道。」阿蓮的眼裡幾分彷徨幾分迷濛。
  「好。」我低頭親吻她,把那越發顯得妖嬈的胴體緊緊摟住。緊貼著擁抱,兩團乳房在我胸前壓得扁了,裡面的乳頭卻異常堅硬。我把阿蓮翻過身,一邊側著吻她一邊揉捏胸部。她發出含混不清的鼻音,柔韌的腰挺成一張彎弓。
  全身上下涼颼颼,只有那塵柄火熱堅硬。我踢開被衾,阿蓮則慢慢向前傾倒下去。我雙手捏著乳房不捨得放開,便俯身用牙齒揪掉她的髮帶。青絲幾乎立刻就被汗水黏在脊背和脖頸上,像是黑色的藤蔓。
  陰莖抽打在她豐滿的臀部上發出荒誕的脆響。我沒費什麼事就找到了許久不曾光顧的桃源洞口——那裡連帶著整個陰戶都濕漉漉的。壓在阿蓮身上,我擠開層層陰唇一口氣整根貫入。
  她的聲音像哀鳴,又像滿意的嘆息。黑髮的縫隙里那對眸子似乎恢復了幾分神智,我又一次從中瞥見從前難以忽略的薄涼。而今幾乎瘋狂的換成了我——生死掙扎過後爆發出的情慾濃烈得有些嚇人。我用力捏住阿蓮的乳頭迫使她抬起身子,半蹲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衝擊。愛液越見豐盈,半邊床鋪上全是我們留下的濕痕。
  阿蓮被壓得久了,便半推半就地扭轉身子。她的軀體極柔韌,兩腿輕輕鬆鬆就能岔開到一百八十度,隨著上身的扭轉腰身出現平行的細紋。我扳過她的大腿,下身依舊深埋在陰道里不願抽出。阿蓮與我面面相覷,立馬就扭過了頭。我已經有些習慣她做愛時總是躲躲閃閃的眼神,也就迎面再三耕耘。床板吱呀,阿蓮抬在半空的腳一晃一晃。
  隨著岩漿迸發一般的射精到來,我才漸漸停下腰肢。屋裡半分寒氣都沒有了,只剩下汗水和彼此的體味。我伏在阿蓮身上,摟著她挪動到稍微干一點的地方。她高潮數次,體溫終於恢復到正常水平,柔若無骨的腰身觸感極好,緊貼著的胸膛中,熱烈的心跳使人格外安心。封堵在丹田中的真氣漸漸流失殆盡,阿蓮陷入到短暫的虛弱當中。我小心翼翼連接氣脈,卻發現她的呼吸已經變得平靜而悠長。
  第十六章 故人珠淚立魂幡
  大半年來頭一回,我在清晨看到阿蓮的睡顏。她的胳臂交叉纏在我背上,脖頸間有著淺淡的汗水氣息。散亂髮絲遮住半邊臉頰,像是還睡得渾熟,可她的睫毛微微顫動,臉上的陰影跟著搖晃。
  我輕輕朝她的臉吹氣:「還裝?」
  阿蓮立刻扭過頭去,整張臉埋進被衾,大概摟了半個晚上的腰肢從懷中滑脫。我坐起身,把窗子推開一線,讓進少許寒風,頓時清醒多了。
  再回過頭,阿蓮已經穿好衣服,盤腿坐在床邊收攏滿頭長髮,臉色冷冷的,看起來有些不對勁。我胡亂拿件衫子裹了,一邊撓昏沉的腦袋一邊推開房門。小二送來的水還放在門外,已經完全涼掉。
  「是哪裡出了問題?」我收拾乾淨,坐在一旁看阿蓮洗臉。
  「噬心功。」她低聲說著,用指尖挑起涼水揉搓眼角,「沉冥府不出叛徒,原來是因為被噬心功控制的人根本無路可走。用那種方法離開你太久太遠,我就會狀若瘋魔。」
  毛巾覆蓋臉頰,阿蓮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:「以後不會了,我有意控制的話,應該不致出事。」
  「哦。」我愣愣回答。
  取下毛巾,她的臉卻酡紅一片。我看著看著忍不住揚起嘴角,但還沒笑出聲,阿蓮便甩手丟來一條板凳。我凌空接住卻依然不免倒在床上,伸手摸了摸,正好抓到她遮眼用的布條。
  起的比平常晚了些,好在還沒過早飯時間。十方劍宗的弟子只剩下零星幾個還在一樓閒坐,陸平和那老者也在其中。下樓掃了一眼,我便牽著阿蓮往另一角走去。
  阿蓮依舊要酒,小二便從貨櫃下搬出罈子,可搖了兩下才發現不對勁:「這壇沒了?明明昨晚才開的。」
  「這兩天生意好吧。」我不以為意,隨著十方劍宗也滯留在鎮上,客棧的住戶一下子增加許多,原本清凈的二樓擠進不少住戶,到昨晚,隔壁也被個獨身的老頭子占據了。
  「客官稍等,我再取一壇來。」小廝打過招呼,便推開貨櫃旁平常不開的門,顫顫巍巍搬出一壇新酒。
  「慢些。」我看他兩次險些摔倒,忍不住出聲提醒。
  「好好。」小二倒上酒,抹去前額密密的虛汗:「真是不讓人消停,往年冬天哪裡有這麼多客人?」
  「衡川城裡鬧那一遭,不少人想著往外躲躲。加上十方劍宗也來湊熱鬧,這鎮上可真是沒個落腳處。」說話的是昨晚上樓時打過照面的鄰居,人老,收拾的卻很整齊,看衣著大概有幾分資財,身上不像有些老人一樣充斥腐朽氣息。他也刻意避開十方劍宗,就坐在我們鄰桌。
  「這麼多年,他們還是像狗一樣,追著一點點消息緊咬不放啊。」伸手讓小二倒酒,老人的笑有些陰狠。
  「聽起來您對劍宗頗有看法,閣下貴姓?」我轉過頭去。
  「在下何狂。」老人舉杯飲酒,臉上的皺紋一條條拉緊,深陷眼窩中透露出好奇的神光:「二位怕不是真兄妹吧。」
  「她是我家收養的女子。如今作了夫妻,還是習慣以兄妹相稱。」我沒打算遮掩,噬心功的緣故,我們只能住一間屋,說辭是早早就準備好的。
  「想必是新婚燕爾了?」
  「是。」我心頭一跳,緊跟著就換上新郎官的小小羞澀:「成婚還不到半年。南境出了事,家人讓我二人出門躲躲。」
  「夫人內力深厚,怪不得敢兩人成行。若不是盲了目,想必是學武的奇才。」老人嘆道。我正驚異於他的洞察力,何狂卻忽然轉了話題:「既從衡川來,想必二位對城裡的事很清楚了?」
  「正是。」我擺出一幅詭秘模樣,刻意壓低了聲音:「據說陳氏餘孽在城裡化身為仙,與宋侯大人大戰三百餘合,最後宋侯騎上魚龍作戰卻依舊不敵,被一劍削去首級。要緊時,宋侯膝下公主拍馬趕到,一箭射中仙人眼珠。沒曾想那裡正是命門,一代仙子當場隕落,只是苦了城裡的百姓。」
  「這……當真是驚天動地了。」何狂顯然措手不及。
  我呵呵笑了:「您聽個大概就好。我升斗小民,又怎能得知宋家秘事?城裡亂成那樣,我們一家人早滾到地窖躲著了。」
  「常人都道南境民風淳樸,如今看來卻不盡然。」老人搖頭揶揄:「這地方這麼危險,我還是儘早北返罷了。」
  「可不是嘛。」我笑笑,帶著阿蓮起身。
  大雪仍未止息,積雪的速度快得出奇,許多人家已經放棄清掃,任由門前的雪堵住了門,整棟房子只剩煙囪還是生氣勃勃的。為數不多的例外是鎮中央里正的宅邸,這裡人聲鼎沸,進進出出的男人都面色冷峻,女人孩子披麻戴孝。
  里正姓田,田府比我想像的要簡樸許多。按理說青亭鎮地處要衝,身為里正應該有不少油水可撈,但這整棟宅子大概只有宋府十分之一大小,此時幾乎被擠得密不透風。田家的親戚都在忙活喪事,幾乎找不到個說話的人。
  在院子裡轉了兩圈,我和阿蓮才和垂垂老矣的管家說上話。央名身份和來意,總算進到了內宅。
  尚未推門,便聽到婦人的聲音:「……只求個公道。如今大雪不停,上山下山的隘口都封著,兇手必定還在鎮中。奴家一生與人為善,唯今日一定要提著兇手頭顱去祭奠!」
  「夫人放心,我賭上一身枯骨,也會破了田兄這案子的。」這是老捕頭的聲音。
  門開了,老人夾著個捲軸出來,見到我倆頓時一愣。
  「您老辛苦。」我率先寒暄。
  「職責所在。」捕頭打量我和阿蓮一二,抬手展開捲軸:「二位可見過這足印嗎?」
  定睛看去,當初血跡斑斑的鴿籠底部被清楚地描繪一遍,足印的細節清晰可見。但畢竟是腳印,我實在一點印象都沒有。
  「算了。不必在意。」老人看來也沒抱什麼希望,抱著捲軸匆匆離去,背影佝僂蕭瑟。
  「二位,請進吧。」門內傳來話聲,我拉起阿蓮跨過門檻,捏住衣兜內薄薄的信封。
  里正夫人臉上半是哀傷半是怒意,見到我們這兩個目擊者,情緒一時波動。但等介紹完來意,也就緩和下來。
  「原來是衡川的客人。我說相公前幾日形色匆匆卻不肯說出了何事。」婦人站起身來。她和里正幾乎是一般體型,看起來富態,衣著卻相當樸素。我有些驚訝於她此時展露的鎮定,按道理講一個養尊處優的官家夫人驟然喪夫,怎麼都不會這般冷靜地一邊安排喪事一邊要求捕頭辦案,何況她看起來比里正本人還年輕得多。
  「二位請跟我來,相公養的信鴿家中還有幾隻。」她拉開側室的門。
  信鴿相當馴服,任由里正夫人用胖胖的手將紙卷塞進它腳爪上的鐵筒,隨即便展翅滑進漫漫雪山中,片刻便不見了身影。
  「夫人,節哀。」我站在里正夫人身旁,輕輕嘆了口氣。
  「您身為使者,還是先忙宋侯的大事吧。」
  這話相當於送客了,看起來夫人並不像里正一般看重南境的使者。知道自己對於夫人算不上什麼貴人,我牽起阿蓮離開,立刻有僕役行色匆匆朝露台趕去。他們都戴著孝,白影憧憧中,里正夫人面朝遠山站著,豐滿的肩膀微微顫抖。
  下山隘口一片狼藉,暫時還無人清掃。里正暴死,鎮子裡頓時大亂,雖然夫人堅持不要別家勞力幫忙操持喪事,但清理隘口失去了組織,進度逐漸停滯下來。
  「你看出什麼了?」我眯起眼睛,眼前是大片紛飛的白——在青亭待的這些天幾乎看不到別的顏色。原本能容數駕馬車並行的隘口被夾裹巨石和泥土的雪粉封堵,想要通過只能繞行山林再爬過山脈。這種天氣,無異於找死。
  「這裡和上山處不一樣。」阿蓮彎腰觸碰雪地:「馬蹄震落的雪是碎的,雪層互相裹挾著落下來。但這裡不是。這裡的雪從一開始就是大團大團往下滾,所以才那麼突然。」
  「是人為的了?」我艱難抬頭看向山峰。這輩子直到抵達青亭才得見雪山風景,面對這種情況簡直像個白痴。
  「內力精純之人。」阿蓮拍拍手起身:「這人能爬上陡坡,震落積雪卻不傷及自身,輕功水平只怕舉世無雙。」
  「哪家的人這麼厲害?」
  「能做到踏雪無痕的輕功,這世上還不到一掌之數。」她抽抽嘴角:「我想不出其中有誰會來到這裡。」
  「首先排除十方劍宗嗎?他們總不會自己擋自己的路。」
  談話間,遠處傳來腳步。我回過頭去,只見一幫年輕人扛著鐵鍬冒雪走來,一路上說說笑笑。
  大雪紛飛,鎮子裡大概只剩下這群劍宗弟子還能這麼活潑。他們大約都殺過人,區區一樁命案當然不放在眼裡。不知道這群人到了衡川又要掀起什麼亂子,希望宋顏還抵擋得住。我拉過阿蓮往路旁讓讓:「大俠們這是?」
  「我們幾個弟子哪裡敢稱大俠。」為首的青年笑道:「陸長老命我們清理隘口,好讓來往旅客不必耽擱了時間。」
  「十方劍宗果然心系蒼生。「我贊道。
  「不必客氣。」青年揮揮手:「這裡風大,二位還是請回吧,我們儘快把路清理出來。」
  我含笑點頭,牽著阿蓮往客棧走去,絕口不提我們是要往北走。背後,弟子們已經熱火朝天地開工,身上穿著單薄的藍色衫子,渾然不懼紛飛的雪片。
  「今晚你還要出去?」飲完杯中酒,我有些錯愕地看著阿蓮更衣,心中又有幾分卑劣的歡喜。
  「鎮子裡實在太蹊蹺。這幾日多出去看看,路口一旦清出來,我們就出發。」阿蓮挪動雙腳,讓長裙順著小腿滑落到地上,撩起褻衣露出小腹。
  「其實我不打算很快離開。」抬手覆蓋她的肚臍,源源不斷的真氣流轉過去,原本空虛的丹田逐漸充盈。
  「怎麼?」阿蓮面露疑惑,氣脈斷絕,她退後兩步拿起黑衣。
  「我想做件之前從不曾想過的事。」又倒了一杯酒,我解下佩劍遞給阿蓮:「我要……行俠仗義。里正看起來是個廉官,把那兇手找出來,如何?」
  「……隨你。」阿蓮抽抽嘴角,整理好衣服便推開窗子:「我們一起找,應該不會耽誤太多時間。」
  行俠仗義。這聽起來有些奇怪,如果林遠楊或者宋顏在,大概會立刻開口嘲諷。我是勾八誰?一個狐假虎威的庸人、色鬼。如今出了南境沒一百里,倒裝模做樣辦起案來了。然而人真是奇怪的動物,今天看著看著里正夫人憔悴的臉,心裡就忽然幾分火起。把人弄死再掛在樹上,真是好囂張啊。人命對兇手而言一定算不上什麼東西,這樣他才能信手為里正選擇那樣一個戲劇的死法。我也曾殺過許多人,卻無緣無故痛恨這種輕蔑。就連阿蓮那樣冷淡的人對人命都不是輕蔑的……
  真的不是嗎?我聽說馬家村遭逢劫難的時候心頭巨震,她卻還是一臉的無所事事,仿佛那些也曾善待過她的人根本無足輕重。哪怕再怎麼找補,似乎也無法改變阿蓮並不在意人命的事實——她偶爾展露出的冷酷的確無愧於「魔頭」之名。
  嘖,原來我也只是條雙標狗。舉杯飲酒,忽然感覺這晚上難熬得要命。想來我一個男人,竟然獨守空房像個幽怨的寡婦,真是可笑。索性抓起另一把長劍,我也學著阿蓮跳上窗台,抓住屋檐翻到屋頂。
  夜風冰冷,吹在酒後熱烘烘的腦袋上挺舒服。我一手扶劍,望向黑漆漆的雪中山林。憑藉噬心功,阿蓮的氣息相當明顯,仿佛能看到她怎樣無聲地落地,穿過樹林蜿蜒入鎮。我沒有她那樣高超的輕功,只好先跳下抓住下一層的窗台,再落到雪地上,獨身走入黑暗。
  噬心功一日強過一日,因為貼著阿蓮修煉很舒服,所以進度實在不慢。感知極度放大之後,漆黑的林子裡也是嘈嘈雜雜的。雪落的微聲一直不曾斷絕,除此之外還有泥土翻動、樹葉窸窸窣窣。
  耳邊忽然一聲微響,我伸手過去,摸到耳垂滴落的血。有多久了?離開南境以來,這似乎是第一次流血。時至今日已經不再恐懼,反而有幾分興奮,大約是酒的緣故吧。
  「是你殺害了里正嗎?」我停下腳步,朗聲問去。
  無人回應。我吐出一口酒氣,驟然拔出長劍。深夜中揮出的劍幾乎是無形的,半空中乍現的鋒銳之氣如此引人著迷。劍鋒處「叮」一聲輕響,什麼東西被精準地彈向上方。我伸手去接,然而那只是粒石子,還不到指甲蓋大小。
  見這種小打小鬧失去了作用,敵人緘默下來。時間忽然被拉扯地有些漫長,我屏去樹林中其他聲響,乾脆學著阿蓮閉上眼——反正森林裡什麼都看不見。
  我花了三個呼吸鎖定那個緩步移動的身影,一個箭步突入紛飛的雪花。碗口粗細的樹在斬擊中分裂,我如願以償地聽見鋼鐵相撞的鏗鏘。
  樹倒枝斜,聲音刺耳無比。大片大片的雪崩落下來,幾乎遮蔽了視野。黑暗中的人影倒飛出去,在雪地上拖曳出長長的痕跡。
  「是你殺害了里正嗎?」我一腳踩上斷木,沒有貿然追擊。
  利刃出現在頸後。我負劍抵擋,幾乎被直接斬首。那人想借力後拉,卻沒料到我順著他的力量向前躬身,伸手抓住了某條肢體。雙腳深深踩進雪地,我發力將他摔在地上,激起漫天的雪塵。然而緊跟上的一劍卻落在空處,再度放出感知,那人已在兩丈開外。
  「是你……」我持劍上前,卻忽然失了那人氣息。他就那樣無聲無息地躲進黑夜,幾乎一瞬間便不見了身影。
  「你媽的。」我鬆了口氣,這才緩緩滲出汗來。敵人速度上佳但沒什麼戰意,想來不是存心試探,就是與我林中偶遇。發力躍上枝頭,我揮劍入鞘,手指摳進樹皮攀爬,一路來到樹冠。深夜中雪花密密匝匝撲在臉上,像是細小的刀片。勉強睜眼望去,四下都不見敵人的蹤影。白日裡所見劍宗弟子,武功大多是沉穩紮實那一派,這人則滑溜無比,跑的真叫一個快。
  敵人多半不來自劍宗,也不知是好是壞。如阿蓮所說,這鎮子裡是越來越蹊蹺了。我撓撓耳垂上的傷口,再度鎖定她的蹤跡。
  街道上沒有人,黑暗裡一腳下去雪沒至膝,不到片刻靴子便全然濕透。等到再有閒暇,一定要管阿蓮要門輕功練練。看蹤跡,她在客棧旁並未停留,而是繞了一個大圈,蜿蜒穿過棟棟民宅,在田府外逗留片刻,最後爬上通往青亭的山坡。
  可是亭中空無一人。我左右看了看,小心翼翼翻下陡崖,「噗」一聲落在雪地。林中似有異響,我往前走兩步,伸手在樹上一抹,湊到眼前看看,原來是滿手的鮮紅。
  聲音漸漸大了,那是動物臨死前的哀鳴,聲音纖細卻又極悽慘,聽起來無比詭異。我從胸前掏出火折,湊在嘴邊吹燃。
  林中躺著十數具狼屍,近處幾具還都是一擊斃命,越往深處走死相就越悽慘。野狼大多膘肥體壯,直立起來怕是不比我低,看起來有些瘮人——我平生見過最大的動物也就是老家偶見的藏獒,或者動物園裡見到的棕熊。可是眼下所見的狼隨便一隻都有老虎般大小,腿上的肌肉凶蠻而鼓脹。
  我小心翼翼從屍堆中穿過,揮劍了結幾隻哀嚎著的畜生。林中的空地里,阿蓮靜靜跪坐,上身赤裸。
  「嗨。」我俯身用雪擦去劍上血跡,一時愕然。阿蓮也在捧雪,黑衣整整齊齊疊在一旁。她一把一把用雪擦拭身軀,低低喘著氣。微弱的火光下面,雪水順著肌肉的紋理流淌,臉龐以下的肌膚都紅得如同熟蝦。
  我在雪地上坐下,靜靜看著她的臉:「所以……」
  「你要先問狼,還是先問我?」
  「你。」
  「有些難控制,但我應該沒問題,再過幾次便不會這麼難受了。」阿蓮說著又抓起一把雪捂在胸口,發出「嘶嘶」的呼吸聲:「噬心功制不住我。」
  「以後不必再這樣了。若要探查,我們一起便是。」我脫下外衣,裹緊阿蓮的上身,從她手裡摳出凝固的冰坨。
  「兩個人一起,太容易被發現。「她的氣息里半是雪半是汗。
  「喂。「我苦笑:「我就這麼討厭嗎?」
  阿蓮不說話。我站起身來,拍拍她單薄的肩膀。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觸摸到了真實的她——不再逢迎,不再裝作順從的沈延秋。阿蓮會在某個時候忽然展露出冰涼的獠牙,提醒我她並非是個順從的俘虜。相處半年,終究比不過她那充斥血海深仇的往日,而我意亂情迷,分不清楚其中幾分真假。向北的路,還有很長很長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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